从古到今,“按手印为证”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它始于何时不得而知,如今它似乎找到了源头。去年年底,中国西藏邱桑温泉古人类手脚印(距今16.9万—22.6万年)入选2021年度世界十大考古发现,这是唯一入选的中国考古成果,也是迄今为止世界发现最早的古人类艺术遗迹。从远古到近代,“手印”遗迹在考古中被屡屡发现,成为不应忽视的文化现象。远古时代是谁按下这些手印?它们有何寓意?

20万年前的手脚印“岩面艺术”

发现西藏邱桑温泉手脚印的是广州大学地理科学与遥感学院的章典教授。近年来,他的团队在青藏高原科考中,在拉萨市堆龙德庆区邱桑温泉附近的古泉华沉积(海拔约4060米)上,发现一组包含5个手印和5个脚印的“岩面艺术”。所谓泉华,通俗地说是温泉周围的地面或岩石上形成的有多种矿物元素的碳酸岩石状物,新形成的像软泥,日久逐渐凝固变硬。

章典教授团队联合世界顶级足迹学家、英国伯恩茅斯大学的Matthew　R.　Bennett教授团队,以及著名铀系定年专家、西安交通大学的程海教授团队分别从形态学和年代学两个方面对这些手脚印进行研究。

经测定,这块“艺术岩板”年龄距今16.9万—22.6万年,其中还包含了一个手指印的直接测年年龄(18.7万—20.7万年)。科研人员通过分析认为,这些手脚印是在泉华没有成岩之前由古人类压上去的,他们是有意识地“创作”出世界上最古老的原始艺术。原始人类留下手脚印,现在看来只是人类最基本的行为,为什么能称之为艺术?章典解释说,这些手脚印分布集中且有排列,而从形态来看,是有意为之的艺术创作行为。

其实早在1988年,章典在青藏高原考察的时候,就在邱桑村现代温泉附近发现了一组1万—2万年前古人类的手脚印,并被证实是史前人类在古泉华软泥上有意压制而成。

在西藏邱桑温泉发现的手脚印是目前已知的世界范围内最早的“岩面艺术”,相比之前发现的手印,如西班牙的卡斯蒂略岩洞手印、苏拉威西西南部的手印等,至少要早10万年左右。

古代岩画中“手印”常会被发现,在亚洲、欧洲、非洲、北美洲都有。目前所知手印岩画最早出现于旧石器时代晚期,是一个世界性的岩画题材,也是所有岩画中最古老的一种形式。

在欧洲比利牛斯山的加加斯山洞里,考古学家发现了很多奇异的手印。据鉴定,这些手印已经有35000年的历史了。在阿根廷巴塔哥尼亚地区平图拉斯河附近有一个充满了神秘手印的洞穴,已经有数千年历史了;墨西哥犹加敦州北部一处玛雅文明的地下洞穴墙壁上,有137个印记明显的红色和黑色的神秘手印,考古学家指出这些手印已经存在约1200年,而大部分的手印应该出自于小孩之手,手印的颜色具有特殊的含义。

“手印”是岩画中最古老的形式

岩画在我国南北多有分布,不少地方发现过彩绘和凿刻研磨型手印岩画。1984年,在内蒙古阿拉善右旗雅布赖山中发现一处洞窟手印岩画,迄今已发现5处共76个可测量的史前手印岩画。1988年,在内蒙古阿拉善巴丹吉林地区的岩洞中发现广泛分布的远古时期的手印岩画。乌海市桌子山岩画,距今已有六七千年的历史。此外,在甘肃嘉峪关花海农场附近的山沟里也有近百块手印岩画。

宁夏有著名的贺兰山岩画,有专家认为这里的早期作品应产生在公元前一两万年的旧石器时代,也有学者认为在新石器晚期。贵州已发现古代岩画40余处,其中也有手印岩画。近年,在青海湖北岸刚察县境内发现一处彩绘手印岩画,颜料均为深浅不一的红色,共计13个,均属阴纹。据青海省文物考古研究所介绍,初步推断其年代可能为史前时期。

此外,在湖北宜昌的香炉山龙洞湾岩画遗址和巴东天子岩也发现大量的手印岩画,仅在巴东天子岩就有近400枚红色手印岩画。文物部门推测年代至少在战国以前,它是古人用褐红色砂岩研磨成矿石粉,再用动物的血液、脂肪、骨髓和矿石粉末调和制成颜料,然后直接用手蘸上颜料,按在岩壁上而成(有的手印还可以看见指纹)。福建诏安县近年也发现了刻在岩石上的古老手印。

仰韶指纹印和巴蜀“手心纹”

河南三门峡市渑池县的仰韶村,是中国百年考古的发祥地,这处遗址距今约5000—7000年,在这里出土的陶器残片鋬(pàn,器物把手)耳上有两枚指纹印。此外,距今约5000年的红山文化遗址出土了指纹彩陶罐,四五千年前的马家窑文化遗址出土了人像指纹彩陶壶等。

在巴蜀地区,古老的“手心纹”应该算是巴人符号中最具代表性的神秘图案。

巴蜀地区出土的大量青铜兵器上都可以见到一种“手”形符号。这些符号大多呈现为曲肘状态,拇指外伸四指上扬,手肘旁都带有“心”形符号(也有学者认为是桃形或者海贝形),故取名为“手心纹”,是巴蜀符号中最为常见的一种。巴蜀青铜剑上就常见手心等纹饰,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馆藏的战国手心纹柳叶形铜剑上就有这种纹饰。有趣的是,现在重庆市文物考古研究院的标志就是手心纹。

手心纹在已知的巴蜀符号中占有绝对的数量优势,这意味着“手”在巴蜀文化中可能不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符号,更有着独特的地位。考古人员发现,这些符号中的“手”多为右手,左手极少,如果有也往往和右手做交叠状搭配出现。有专家推测,之所以右手多,是因为大多数人都用右手执武器,故举起右手可以理解为手中没有武器,表达善意请对方消除戒心,后来慢慢演变为致意以示友好的举手礼。此外,手纹含义还包括“志心朝礼”,即表明心意,示意友好之礼。

在学术界,对于这些“神秘”手印的解释很多。有人认为表示“我”或“我在这里”,就像现在的签名;有人认为表示与原始宗教有关的驱邪行为;还有人认为表示权利和占有。也有学者认为,远古先民创作手印岩画是由于对手的崇拜而产生的。由此可见,“手崇拜”文化普遍存在于世界各文化中。

除了手印崇拜,古人也有脚印崇拜。江苏连云港将军崖岩壁上就有新石器时代史前脚印岩画;陕西黄帝陵正殿前西南侧有一块传自汉代的“黄帝脚印”石,出土于郭家洼村;2010年,湖北荆门市沙洋县獾子冢战国楚墓中出土一具棺材,主棺黑色的棺盖上印有一只红色脚印。此外,西安大雁塔里陈列着的释迦如来足迹碑。

脚印崇拜在古代神话传说中也有体现,《河图》曰:“有大人迹出于雷泽,华胥履之生伏羲。”说的是华胥履大人迹而生下伏羲;周朝的先祖后稷,相传他的母亲姜嫄因踩上天帝迹而怀孕生下后稷。这些文物和传说都与远古脚印信仰有关。

手印纹砖全国各地都有出土

此外,还有古代遍布全国各地的手印纹砖,又称手印砖、掌印纹砖等(也有部分脚印砖),即制作砖块时在砖坯上留下手脚印。手印主要有指印、掌印和拳印,以右手单手掌印最为常见。手印砖这种手掌印并非无意留下的,而是有意甚至精心印下的,五个手指印痕很深,连指节都很清楚,而手指间距均匀,明显是有意按下的。

据考证,手印砖始于汉代,最初是把手印砖有意砌入居室墙体里,后来又发展到寺庙墙体里,最后又发展到墓葬砖墙里。有学者认为,手印砖与古人的信仰观念密切相关,汉代人崇右,所以汉代手印砖上皆是右掌印。这种模式的形成,影响了后世手印砖的造型。

近年来,洛阳玄武门遗址出土了唐代手印纹城砖;南京出土的六朝墓葬中也发现过手印砖;江宁博物馆里,就陈列着一件六朝手印砖及其拓片;四川省巴蜀汉陶艺术博物馆收藏有广元、绵阳出土的84块汉代手印砖;浙江省曾出土带有甘露年号的三国手印砖;云南省博物馆有唐代手印砖;宁夏回族自治区也曾发现过西夏手印砖。

2016年,唐定陵发现了大量手印砖。此后,陕西富平桑园窑址发现了48座窑炉和大量唐代手印砖。河南省永城也曾经发掘出宋代手印砖。另外,在山西、四川、江苏等地都曾经出土过手印砖。吉林白城市博物馆也收藏有辽代手印纹砖,砖面上印有人之五指手捺纹,或印有莲花纹饰。山东胶州市板桥镇遗址考古发掘出北宋时手印砖……

虽然古代没有现代指纹识别技术,但是人们或许已经发现每个人的手纹不同,所以签字画押时才会按下手印作为凭证,从古至今成为一种约定俗成的行为。此外,考古发现的唐代许多文书、契约、遗嘱上,都有指纹、指节纹或掌纹。

以前,学术界有人认为,手印砖是古代制砖工匠留下的专属“商标”。砖上按手印相当于砖匠“签字画押”的凭证,一旦砖出现质量问题,就能“按手索骥”,追查责任人。但是有学者认为这种观点不成立,“毕竟是少数,考古发现的大量条砖基本上都是没有按手印的。”如果联系到远古岩画和新石器时代陶器、青铜器上的手印纹,是否可以推想手印砖反映了“古人对手及指纹的原始崇拜”。

远古先民为什么要崇拜手呢?因为手的使用是人类进化过程中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是人类与其他动物区分开的重要标志之一。直立行走和手脚的彻底分工,“这就完成了从猿转变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意味着工具的出现,意味着劳动和生产。人类的手不但创造了新世界,也创造了人类本身。可以这样推测,古人类在长期劳动实践中已经发现了手的特殊功能和创造能力,形成对手的崇拜和信仰,并以手印、手纹等方式表达出来,成为原始宗教膜拜的偶像。

手印崇拜,从20多万年前的旧石器时代到新石器时代、青铜时代,直到100多年前,几乎贯穿了人类整个发展史。它们是否一以贯之在传承,还需更多考古证据证明。但仅就相同符号的信仰来说,或许能表明二十万年来人类有着共同的心理价值认同。(记者张向阳)